6. 清晨
第二天一早，久违的阳光照在我的眼睛上，逼迫我迅速醒来。
黄志雄这次与我分享了那张大床——他在那张账单上写下的欠款金额足够大，大到我如果不分给他半张床就像是平白占了他便宜一样。
“你醒了？”他喉头动了一下，咕囔着问。
我尝试回答他，可一张口我才发现喉咙发哑，很不舒服。昨晚喝了不少酒，回来时不知在纠结什么，竟然忘记刷牙，现在满口微生物发酵的味道，实在失策。
我塞着牙刷洗漱时，黄志雄大喇喇进了浴室解决他的生理问题。理论上我们都是男的，这点小事没什么关系，但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是让我有种私人空间被侵犯的不爽，又有点好奇。
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梗着脖子，强忍住骚动的想要偷窥的心理不去偷看。
完事儿他挤过来，拿起空着的另一套一次性牙具刷自己又白又亮的牙。他不喜欢用旅馆的陶瓷杯子，直接用手掬一把水漱口。我看着他手心里的水从唇周流到下巴，又在那儿的丛林里聚集起来。
“你该刮刮胡子了。”
我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，忽略了一个事实——他胡茬长不长和我有什么关系。
黄志雄呆愣地抬起手摸了摸下巴，手上的牙膏沫蹭到胡茬上，像落了雪，又像沾了糖。
“哦。”
我感到有点尴尬，于是擦干净手离开了洗手间。没一会儿黄志雄也走出来，脸干干净净，皮肤光滑，下颌有两道细小的伤痕。
“手抖，”他解释道，“不像以前。”
我知道他一定在说实话，可他说话从不说满，我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，只眨眨眼继续换自己的衣服。
“我出门逛一会儿，钥匙留给你，我留一下你手机号码吧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回答我，“我没有手机。”
这话把我也噎住了，脑子里转过几个想法却都觉得不合适，直到黄志雄终于张口打破了这片沉默，“我和你一起。”
天气还不错，阳光很好，不过早上风很大，走在路上有点冷。我裹了裹自己的外套，看了眼黄志雄，他仍敞着破夹克，仿佛一辈子不知道冷。但我也没说什么，只是越走越快。他也跟着我越走越快，始终走在我前面四分之一步，勉强和我并肩。
“没钱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。”我那时正在看路对面建筑上的雕像，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瞟了一眼，没发现可以住人的地方。
“哪里？”我问他。
他的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，用手肘指了指路边。建筑的二楼向外伸出来，撑出一片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。我有点惊讶，但又觉得理应如此，没钱了还能住在哪里？自然是流落街头。我也没问什么，他想说的时候总会说的。
在那之后我们又路过一家花店，这条巷子里没什么人，但花店已经开门了。我没看水桶里盛开着的各样鲜花，反倒注意到窗檐下倒挂着等待风干的花束。那些都是曾经开得很美的花，只因时间流逝而倒悬在这里，被强留住最后一点美。粉白色的玫瑰变成米色，紫色的鸢尾染上灰。黄志雄低着头看脚下，而我能看到他的头发蜷曲，从头顶中心的那个旋儿向外延伸，也像是一束失去生命力的干枯野花。
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饿。
他还在以稳定的步伐和速度向前走，像个军人一样坚定、不知疲倦。他带着我在城市里弯弯绕绕，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，但我相信他，也相信手机里的谷歌地图会在迷路后把我带回住处。
“去吃点东西吧。”
黄志雄终于停下脚步，我也跟着停下来，眼前是一家朴实的面包店。
他不知道是自己节俭还是不好意思让我付太多钱，只干口吃了个芝麻面包，而我要了一份刚烤好的三明治，在街道上就着冷风往下咽。其实这非常不健康，但是偶尔一次两次“出格”想来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。
更何况面包烤得刚刚好，羊乳干酪和鱼也很美味。